洪邢皖正要拿出官印在释令上盖章。
风吹过,沈冰妍自这风中抬起眼,伸手在林祁肩上轻轻拂过,摇了摇头。
她复望着洪邢皖,慢慢开口:
“我若走了,大人呢?如今我身上嫌疑暂时洗刷不净,大人却要送我走?昨日围观的百姓不少,大人之后要如何在府衙狱寺中立足,我又如何在赣州立足?”
林祁管不了这些,拉起沈冰妍的手就要走:“阿妍,别任性。”
“站住。”堂前传来一声冷喝。
正是时,也不知是否是天意,堂门突然被推开,带起的一阵风将那还未盖上官印的赦令吹拂在地,刚刚从沾上墨汁的笔从案上落了下来。
来人一身绛紫色冠袍,上绣飞鱼白鹤,身后还跟着县丞,沈冰妍瞧了一眼他身上官服,不必问,当知这位便是巡抚钦差——万利民。
屋内洪邢皖和其他一干人等齐齐躬腰作揖跟万利民见礼。除了林祁和路案。
万利民不看众人,只道了一句:“狱司监大人不必多礼。”目光落在地上有了一滴墨渍的释令,冷笑了一声。
而后将目光移向唯二没有行礼的人,他并不在意林祁,只定定地看着路案,随即轻笑道:“不知怀远将军在此,失礼了。”
话虽如此说,动作却丝毫不客气。
步履涵涵地向洪邢皖刚起身的位置走去,然后坐下。
“将军若想旁听,本官也是欢迎的。”
万利民作势用手随意往角落的一个位置指过去。
他之所以敢如此,是因为路案在武官中尚是令人敬畏的存在,可这里是公堂,是他的主场。
最后才将目光看向洪邢皖,片刻,轻声问他:“洪狱司,为何入仕?”
洪邢皖抿了抿唇,惘然道:“当年苏函士还是刑狱寺丞时,徇私舞弊,收受贿赂,将下官的胞弟屈打成招,胞弟含冤而死,下管心里心有不甘,一门心思想要为他讨个公道。”
闻言,万利民却是冷笑,沉默片刻。
缓缓出言:“后来,洪大人发现,所谓公允,清白、正义,有时候只能落入有权有势之手,不然,一文不值?是这样吗?”
洪邢皖只后悔自己没有及时放走沈冰妍,打算装糊涂:“下管不明白。”
万里民目光如钜:“当年是谁举荐的你?”
洪邢皖踌躇半晌,低声应答:“沈将军。”
“所以,是非公道,终是比不过知遇之恩,是这样么?”
洪邢皖看着万利民尖锐的眼神,心中思绪像纷纷雪,沾地即化,杳无踪迹。
不知应当怎么回答,心中觉得是,但一时间又觉得不是。
等不来回答,万利民便把矛头指向沈冰妍:“沈小姐,你也觉得案件未明,放走嫌疑人,是对的吗?”
她背转过身去,并不看万利民:“民女不过浮萍之身,早在踏入公堂的一刻,已经陷入泥潭之中。沈冰妍不盼独善其身,但求无愧于心。”
洪邢皖此时开口:“证人今早传唤不知所踪,且此案证物有被偷窃的可能,也不足以采纳,案件虽疑点重重,但沈冰妍与本案无关已是事实。”
万利民听了不禁冷笑:“事实?”,他看了一眼县丞,复而转向洪邢皖:
“证人昨日已作证,便可作数;所有的证物都有被人盗走的可能,但公堂上不谈可能,所以证物也有效;洪大人,沈冰妍与此案无关,这个结论,你是如何得出的?”
洪邢皖无言以对。
坐在一旁的路案开了口:“没有作案动机。”
随即,万利民看着路案笑了,笑得肆无忌惮。
转而,缓缓看向沈冰妍:“沈小姐,没有作案动机么?”
“可还记得,你二哥的右臂是如何废了的吗?”
沈冰妍闻言,眸光忽而紧锁,定定地看着万利民,沉默不语。
万利民似是来了兴致,自顾自地说:“我听说,当年若不是傅昀在你二哥养伤期间找他打了一架,他也不会右臂经脉俱断,找神医方亦柯也回天乏术。赣州当时,无人不知,你与你二哥关系极好。”
说到此处,突然鬼魅一笑:“你说,我有没有猜中你的动机?”
沈冰妍冷冷看着他,语气自是温和地说:“原来万大人连作案动机都替我想好了啊。”
她从未像此刻对一个人如此厌恶。
鱼尾似的朝晖皆已散去,公堂之外扯出半轮模糊的日影,沈冰妍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忆。
她记得那一年,当自己躲在尸腐味极重的草垛子里,外头的杀戮声化作变徵之音流入耳间,旧时光染上微醺色尚能留驻心间;可她却不想花一生去求一个解。
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”,路案一不留神没拦住,只见林祁走上前,与万利民对峙。
“小七,”沈冰妍本想劝她公堂之上,不要妄言,万利民可不是善茬,可她还没说出口。
万利民就已沉声问侍立左右的县丞:“依你看,扰乱公堂,应该如何处置?”
县丞如实回答:“只要有人胆敢扰乱公堂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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